第1章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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聖淵之殤（第1章：
零珠立在窗邊，黃昏的風順著大敞的窗戶吹進，掀著她黑衣紛飛亂舞。
她負手凝望著天邊日落西極，良久，袖子裏，慢慢抽出那把靈紋妖麗的短劍，劍鋒血紅，在她眼底印出一片血色的霧來。
風吹來，劍鋒顫落了一地緋色光華，艷麗淒美。
－－
一只緋紅虛幻的手爪，從風漣心口的灼熱間撕裂破出，一個興奮尖銳的咆哮聲驟然響起，漫天冰淩盡數被它捏爆掌中。
汝嫣緩緩倒退了一步，手裏的劍幾乎握不住。
風漣看著那只從自己心口伸出的血爪，嘴唇發抖，大腦一片空白，是汝嫣先發出了聲音：“鬼冥手…”她的嗓子嘶啞得可怕。
風漣腦耳嗡嗡作響，血爪如龍蛇亂舞，直向汝嫣狂亂逼去。混戰中，她聽見耳邊傳來一個邪惑優雅的笑聲：
“漣公主，好久不見了，你可還認得我麽？”
她驚慌地環顧四周，最後才發現那聲音
是從自己心口傳來的。身體難以遏止地顫抖著，叫出一個匪夷所思、不敢相信的名字：“桑…弦？”
“是我呀！”桑弦笑得更大聲，血爪更加瘋狂地掃蕩著，擊起漫天碎冰，毫無留情地拍擊汝嫣。汝嫣的素衣幾乎染成赤紅，口中鮮血狂噴，呼吸狂顫，臉色慘白扭曲，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只緋紅巨爪，拼命又狼狽地躲閃著。
風漣嗓子微抖：“為何…你會在…”
“是你的眷使救了我啊。”桑弦說，“當初我肉身破滅，魂魄卻被你的眷使收入囊中了。她一直藏著我，讓我能夠寄存於她。我受重傷後魂魄虛弱，需要沈睡很長一段時間才能蘇醒，在她死前不久我才有點模糊的意識，後來她在死的時候，不是把我送給你了麽？”
風漣震驚恍惚之下，才想起那時雲夢崖上，那團從淚痕身上剝離的、投向她的銀光囊！當時她全為了淚痕悲慟，全然不曾註意到…
“為什麽…”她沙啞輕喃。
“她為什麽這樣做已經不重要了。重要的是從今往後，你我便是一體。”桑弦笑音惑人，“我的一切俱與你的骨血融為一體，看你所看，感你所感，保護你這具身體，便是保護我自己！”
風漣喉嚨澀啞，霧氣盈眶，淚痕、淚痕
…她永遠都在不惜一切地守護她，時時刻刻，為她著想著任何事。可她怎能接受、怎能忍受自己身體裏存在這樣一個魔鬼…
隱約間，右手臂突然滾燙無比，燒過烈火一般，脈搏漸變，青筋凸跳，她感覺每一根血管都在沸騰燃燒，驚駭之下還未來得及反應，赤炎已橫飛而來落入掌中。下一刻，她竟用著那只筋脈盡廢的手揚起鐮刀，舞出一道有力的烈焰，剎那間冰雪崩裂，木石爆破著沖散，汝嫣竟被掀飛出去，摔在地上滾了幾圈，吐出口血，胸前衣襟還跳躍著未盡的餘火。
風漣震驚不已，這才發現心口的血爪已經消失，而她的右手臂上，流泛著濃濃的緋紅光芒，將整條手臂都染成了赤紅色。
“來人！”
靈力沖撞引來了皇軍守衛，手臂上緋芒閃了幾閃，驀然滅了下去，那股力量也在瞬間消失，她再使不上任何力氣。念轉之下飛身便走，只留汝嫣一人跌跪在原地，搖搖欲倒。
她目光僵滯，滿臉驚愕與震撼的神情，唇瓣顫抖不已…
“怎麽會、怎麽會…”
入夜，蒼古殿燈火寥淡，案上擺著筆墨書卷，瓷杯溫酒，玉棋格盤。簾外，月暝慢步進來：“皇兄，帝軍新傳密報，似在青磲城青神地
域外，發現了宇文氏餘孽蹤跡。”
離瑾目光一頓。
果然，是青神峰嗎…現在或許不能叫青神峰了，那座險峰早已坍塌，如今那兒只是一片千百裏的雪丘冰原。青神的遠古結界當初被他暫時撕裂，現在應該已經愈合了。只有太古神的血脈凝石護佑才可不受結界所制，想必汝嫣已將她的水神血脈凝石給了宇文氏。
誰會想到，諸族舉國追尋的宇文氏後裔，如今竟會借著青神地域的結界藏匿其中。
“嗯，我知道了。”
月暝目光瞥見案上的酒盞，不由微微一楞：“皇兄，你喝酒了？”
離瑾拾著棋子，淡淡一笑，仿佛嘆息：“是啊，心情不好，喝了兩口。”
月暝微感驚訝，卻也只是短短一瞬：“皇兄近日一直為打通火焚道一事勞心費神，可要好好保重身體。”轉而又道：“還有，據說前些時日，聖淵塔附近好像有動靜，皇兄，會不會…”
離瑾把最後一枚棋子放回了棋罐中：“棄子無用，不必在意了。”
－－
夜空晴朗，人聲俱寂，暖屋燭火朦朧。
風漣獨坐桌畔，看著燈火下自己藕白纖
瘦的手臂，問：“怎麽回事？之前。”
桑弦優雅的魅音在寧靜空氣裏顯得空靈：“就是那麽回事。我與你融為一體，我的一切便都是你的，按理說，鬼冥手是可以與你的臂骨血相融，成為你的新手臂。
“不過，看之前的情況，這種融合還只能勉強維持一會兒罷了。”
風漣雙眼如閃光的墨，灼灼逼人：“那就是說，是有可能讓它與我的手徹底相融的？”
“是這樣。”桑弦笑聲深了幾分，“你很想找宇文汝嫣報仇吧？我從小在聖淵塔長大，沒人比我更熟悉那地方。只要花點時間讓兩只手好好磨合，你想做什麽，都不難。”
風漣不由自主冷笑了聲：“看來就算我再不願，也不得不暫時和你綁在一起了。”
“我喜歡你這樣的直率。”
“你如此在我身體裏說話，旁人可聽得到？”
“他們自然是聽不到的。我肉身還在時只能用靈音對特定的人說話，何況是沒了肉身之後。不過…”手突然不受控制地舉起，風漣一驚，看見自己的五指在半空彈動歪扭變出各種姿勢，“我雖沒辦法借你的口說話，卻是可以控制你的身體和動作，就像用著我自己的身體一樣…所以，你可不要隨便惹我生氣啊。”
脊骨滾過微微的如針輕刺的寒意，風漣冷笑：“你若是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，也別怪我玉石俱焚，不留你活路！”
“好啊！”他邪聲大笑，似乎極其快意。
手被迫握成拳頭，放在桌上，一片緋紅光芒順著肩膀流下。風漣聽見桑弦說：“那就從今晚開始試練磨合吧，若是運氣好，說不定不用幾天就能成。”
她便在桑弦的幫助下，每晚夜深人靜，獨自一人之時，開始了煉化鬼冥手的歷程。她靈脈盡廢，出力更多的還是桑弦。要讓鬼冥手和她右臂的骨血相融，是一段極其艱難且痛苦的過程，融合中骨肉便似撕裂般疼痛，每一滴血都化成尖針一樣拍打著骨骼，有時痛不欲生，無法忍受。
可她還是忍了下來。
再大的痛，對她來說，都已不值一提。
每天除了惦記報仇一事，惦記阿想的下落，還有一件事一直在她腦海中盤旋，傾寒推門進來的時候，她問：“還是一點似珞的消息都沒有嗎？”
傾寒抿唇：“沒有。他真想離開，這世上便沒人能找得到他了。”
風漣心口一抽，血氣灼熱。似珞以永生
永世放棄了人的生命作為代價，拼盡一切為風姍保留下了一線重入輪回的機會，星宿的宿主，一旦身死便灰飛煙滅，沒有轉世輪回的機會，歐木南，曳影，溟之焰都是如此…而他，為了那樣一點渺茫的希望，甘願奉獻至此…日後他若身死，生生世世，輪回轉世，都只能入獸、鬼、妖、靈道，永不能再入人道做人了。
真傻，真傻的一個人。風漣濕了眼睛笑了。
又是一晚，她掀開袖管，看見右手臂緋光流轉，通紅如血，桑弦說：“很好，已經可以維持兩個時辰之長了，看來基本沒什麽問題。”
要完全融合實在過於困難，他們只能想辦法先在維持時間上下功夫，兩個時辰，對付宇文汝嫣，足夠了。
風漣突然沈沈出聲：“我想問，你為何要如此幫我？”
桑弦發出舔了舔舌頭的聲音，仿佛狡猾餓極的狼：“因為我早就想殺她了，早在帝靈武會時。”
風漣猛然想起當時他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，那時候他看了自己一眼，她便下意識以為那句“殺她”說的是自己，原來，是指宇文汝嫣？
“你為何想殺她？是因她間接害死了你麽？”帝靈武會上，憑蘇潞的實力根本殺不了桑
弦，當時最後一刻，場上有滄淩的藍光閃爍，旁人極難發覺，她卻看得清晰。她知道，是汝嫣暗中做了手腳，聯合蘇潞一起殺了桑弦。
桑弦哼了一聲：“在那之前我就想殺她了。因為…她讓我最愛的人不好過呀。”
風漣一楞，問他說的是誰，他笑而不答，她也不再詢問什麽。
她擡起手，看著掌心流轉的血紋。
眼中深黑，深至極處，折射出刺人的灼亮。
零珠站在窗外，靜靜地看著她，微笑。桑弦敏銳地察覺到什麽，風漣不由自主地飛快回身，正對上了零珠清亮的黑眸。零珠向她眨了眨眼，翩然離去。
－－
雕刻著星紋月圖的宮殿裏，汝嫣魂不守舍地沐浴更衣完，臉色極白，唇也沒有血色。經過幾天休養，她身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，提著滄淩劍，走到較高的一處殿閣上，冷風拂面刺來，激得她清醒凜冽了不少。
她臉上的神情，是沈重而扭曲的。
為何…桑弦的魂魄會進到她的身體裏？她真是低估了她，即使剜心剔骨，雙手盡廢，變成殘廢下奴，她也依然像覆燃的死灰，再生的野草般怎樣都磨不死！原本，她也不一定要殺了她
的，她活著，反倒還能多受挫磨。
可在那時候，當她看穿了離瑾心思的那一刻時，她的心便像轟然崩塌了一般，狼藉得可笑。
她永遠也忘不了，雲夢崖上他顫抖地拾著碎片的模樣——他是那樣脆弱的，那樣蒼白的，那是她從來不曾見過也無法想像的樣子，他撿著那些碎玉，好像、好像，也在撿著他一同碎了的心一樣。她當場如遭雷殛，渾身發冷，頭腦空白得無法思考，那時她便知道，他是愛她的，不管何時，不管何事，他還是在愛宇文風漣。後來他斥她責她，決然解除了婚約…她終於崩潰，再也不能欺騙自己。
他怎能、怎能還愛她啊…旁人可以看不出來，可以被表象蒙蔽，可她卻清清楚楚地看透了！
殺她的決心，終於在那一刻堅定，宇文風漣終是個禍害，不能不除。如今桑弦只是虛魂，不足為懼，上回她不過一時震驚失神，不備之下才為鬼冥手所傷，再來一次，她未必會輸。殿閣露臺上冷風席卷，汝嫣薄袍輕裘，面色雪白，攥著劍柄的手愈來愈緊，遙望遠方山河的目光裏，突然閃過一抹火焰樣的紅！她怔住，瞪目看去，那急速飛竄在花林深處的火紅人影，竟是風漣的兵器赤炎。
他此刻化了人形，變成了一個赤衣紅發的男子。汝嫣渾身驟然緊繃，手腕一動，滄淩發出“嗡嗡”的急鳴，幾乎想也沒想便飛身追去。
赤炎為何會出現在浮宮外，她不知道，只知道赤炎出現的地方，必定難少宇文風漣的影子。
禍患，便要永絕！
大風吹起了漫天流明，花影重重，巨塔巍巍，汝嫣突然止住身影，才發現此處竟是聖淵塔的境內。
一絲冷意，突然劃過心尖。
“你去何處？！”她向前方飛奔的赤炎怒喝，手中劍光長嘯，霍然激射而去，卻只打散一片火紅煙霧，赤炎已化成鐮刀，倒旋飛來，直向汝嫣身後沖去。
汝嫣大驚下聽聞身後刀鋒破風的淩厲聲響，猛然將劍向上一揮，與朝自己劈下的刀鋒在頭頂交擊，震起刺耳聲響。刀柄那端，被緋色血光包裹的手猛一使勁，剎那間烈火爆發，罡風嘯起，汝嫣七竅俱痛，竟是口吐鮮血倒飛出去，赤炎不停逼上，一路推著她突破了重重障界向聖淵塔的入口摔去。
汝嫣睜大雙眼，不由驚恐地盯著面前近在咫尺的一雙黑眸：“宇文風漣！你要做什麽！？”
風漣冷冷看她拼盡一切地掙紮，看她渾身流光四溢，壓頂的靈力抵抗著赤炎爆發出來。然而已經來不及了，聖塔的結界如同漩渦巨口般吞噬了她們，帶著她們墜入到幽藍色的無垠虛空之中。
幽光從上而下傾瀉在四方，血色隨著轟鳴濺起，無聲地沈落在虛空深淵之下。汝嫣跌在虛空上，滄淩與赤炎相抵沖撞，她自知道惡神血脈的作用，此時此刻已徹底明白了風漣的意圖，陡然慘白了臉，握住滄淩的手爆出青筋血紅：“瘋了、宇文風漣你簡直是瘋了！”風漣揮刀沖上，與她激烈交纏一處：“我早就瘋了！”
赤炎燃燒的焰光間，流溢出一絲別樣的鮮紅，那是一道血液，化成血珠落進風漣掌中。她試著將血珠觸碰在幻影塔最下層的水晶界上。
一聲清脆聲響落下，一種恐怖的震動，緩緩自腳底兇猛崩裂開來…
腳下萬丈藍光突然猶如洶湧的惡海一般沸騰了，沖卷起扭曲巨大的可怕浪紋，無數陰靈的咆哮尖銳得幾乎撕破天際——
那是一種仿佛山川崩裂，天地塌陷般的可怖震蕩，整個聖淵塔都在一瞬間岌岌搖顫而起，飛沙走石的聲音回蕩不休，“喀喀”破碎般的響聲接連響起，腳下，塔壁，都緩緩裂出猙獰的痕跡。大地似乎在瘋狂震蕩，除了塔下的陰靈地
界，更似有一股蟄伏在極深處的黑暗之氣被牽動而暴亂起來…
怎麽回事…
風漣臉色蒼白，突然住了手，渾身僵直地矗立著。
不對，不對…這層結界若是打開，地底陰靈破界而出，不僅僅會令聖淵塔內的人都化為灰燼，整座聖塔都會被摧毀，而萬千陰靈破塔沖出，夜上弦整個宮城皆將慘遭波及！
而且、而且不止這些陰靈，她還另外感到一股熟悉的黑暗之氣洶湧在下方，那是比這些陰靈更可怖的…她飛快把血珠捏碎，地界下狂瀾洶湧，結界還在不斷破裂，當她鼻尖隱隱嗅到一絲的腐爛氣味時，已是如遭雷殛，渾身都顫抖起來，不斷後退。
極夜聖獄！
她太熟悉這個氣息了，聖淵塔下，怎會有極夜地獄的氣息？難道…難道…
她不敢再想下去，手微微哆嗦著，眼看著腳下結界不斷裂開，陰吼聲激躍跳動如一場狂歡盛宴，她心中不斷地問：“你知道？你早知道這一切？！”
桑弦輕笑：“早知道又如何，不知道又如何。”
“為何不告訴我？！”
“告訴你你會忍心嗎，反正這些人的死活從來跟我沒關系。”
另一邊突然傳來一陣驚吼，風漣忙回頭，看見一片火光爆卷，汝嫣的身軀如一片墜落的花瓣，摔入了結界的裂縫之中——她雙眸圓睜，驚恐的臉扭曲至極，滄淩在她手裏裂得不成樣子。赤炎便站在她墜落的邊緣，臉孔鮮血橫流，衣衫殘破，他微笑著，身軀在風漣驚痛的目光中緩緩化成了紅煙，變回鐮刀形態。然後一聲脆響，鐮刀從中破裂開來，一斷為二，隨著漫天火光一起零落。
風漣撲上去，淚水滑出眼角，把赤炎接住。
汝嫣墜入了陰靈地界，尖叫聲瞬間被鋪天蓋地的兇吼吞過，很快看不見身影。赤炎用出最後的力氣，用靈音道：“主人，還有辦法的…用聖淵塔所有的結界，能補全地界的封印。”話音落下，殘刀卷起一片火風，猛然卷著風漣跌出了聖淵塔。滿目幽藍消失無蹤，狂風跌蕩中她摔落在震動的地上，踉踉蹌蹌又爬起來，鬼冥手爆出一陣緋光就要向四方結界射去，卻突聽背後一陣尖厲風吼，一片五彩靈力轟然撲下震開了她！
風漣踉蹌了數步，猛然看見零珠一臉微笑地站在前方，手裏，正握著那柄短劍。風漣眼中泛紅，厲聲道：“你究竟想幹什麽？！”
“我想幹什麽？我告訴過你了，我要明傅修奇和神代六長老挫骨揚灰，死無全屍！讓他們為我過去的慘劇和痛苦陪葬！”零珠的聲音比她更厲更高，她蒼白的面貌隱隱猙獰起來，“你現在又在幹什麽？想修補封印？想救他們？”
“你是要讓整個夜上弦為你陪葬！”風漣淩厲的眼神死死盯住她，“簡直喪心病狂！”
“那又如何？”她的笑容輕柔下來，“夜上弦的人都該死，明傅氏的人都該死！”她眼中射出冷光，短劍揚起，直向聖塔走去，風漣向她奔去，她冷冷反手揮劍，劍鋒如血，竟讓風漣生生僵在原地——她看見自己臂上的緋光源源不斷向短劍湧去。桑弦猛地將她抽回，她勉強站穩，驚愕地看著那柄劍，吸靈？
原來這柄靈器的能力便是可以吸收他人的靈力和精血，方才桑弦若再晚一些，風漣此刻怕是已被吸幹了。
短劍妖光四溢，零珠騰身而起，黑衣亂舞，扭曲的面上帶著激奮的笑容，高高揚起劍往塔上障界砸去！障界應聲而裂，四方震動得越發激烈，巨大的爆炸聲迸發在大地下，宮城中人聲驚惶，尖叫沖天，各方守衛和族中強者都在向著這邊趕來。風漣拼命用鬼冥手凝聚著四方結界向塔內補去，零珠可以刺裂障界，她定是不知何時已吸了赤炎的血靈。結界補一層便被零珠吸去一
層，但她甚至顧不上除掉風漣，只是雙眼灼灼，滿面興奮地砍砸了所有結界，沖進了聖淵塔內。
地界封印在劍下接連綻裂，陰靈湧流如潮，瘋一樣咆哮著撲了出來，仿佛沖天的巨瀑，從塔尖一湧而出，騰躍萬丈，布滿了天空…
風漣踉蹌後退，指尖發抖，零珠尖銳的大笑聲漸落，她眼中竟流下了淚水，不管漫天陰靈，只癡癡地望著地界深淵之下的波濤洶湧——
“堯希…你看到了嗎？我終於能讓你出來了…”她呢喃著，雙手捂面淚流不止，“我們的悲劇終於可以結束了。”
“怎麽回事？！”風漣聽見歸瑜的聲音。
腳步聲紛至沓來，濃郁的靈力一道道爆破空氣，無數人影閃現在聖淵塔的四面八方，除了歸瑜和帝軍之外，還有洛柯、無雪、月暝、幽光、歌瀾甚至璣璇等人。結界全被零珠砍了，強厚的力量波動霎時間沖湧如狂，驟然一道巨響，天空中閃現出了九道人影——那是九名衣色各異的男女，各個寬袍翻飛，眉心印熾金弦月，每人手中都拿了一樣樂器，身上散發著陽天七重的威壓之力。
他們懸浮環繞著巨塔，將零珠包圍，面對漫天亂湧的陰靈，眼中閃過微微駭色，卻瞬間定神，不約而同地奏起靈樂，剎那間極光沖蕩，
驅散邪靈。
九聖者？零珠雙眼微微瞇起。這些人，也是明傅一族的主幹要員。
“賤奴，竟搞出這等亂子！”璣璇瞇起眼睛，狠辣殺意盡顯，想上去卻被其他兄姐攔住：“莫要去幹擾聖者大人！”
陰靈還在源源不斷從塔裏湧出，風漣握了握微抖的右手，再度聚起各方零碎的結界一層層往塔內投去。旁人都不知她在做什麽，又驚又疑之下只恐她欲借機加害，且這等時候她正好在場，細想下簡直疑點重重——有人當即動手向她抓去，歸瑜攔截怒吼：“誰敢碰她！”
正逢天空炸響，聖塔巨震，九聖者奏出的樂光都不斷地被零珠的短劍吸收了去，九人皆為一驚，齊力施術與她相抗。零珠尖聲大笑著，短劍一拋，在空中幻化成巨大劍影，刺向塔底封印最後一處薄弱之地。風漣幾乎是不顧一切地沖上去，飛撲在零珠身上同時用身體擋住了劍，霎時口噴鮮血，體內又響起一聲悶哼——雖受了傷，卻並不是很痛，痛得更多的還是體內的桑弦。零珠瘋了一般不斷用手肘猛砸著她，風漣卻死死抱著她不松手，脊骨頭顱被砸得劇痛，口中血流不停，零珠厲聲狂喝：“滾開！滾開！宇文風漣，你瘋了、腦子不清楚了嗎！？竟然蠢到拼命去護這些人！他們都輕賤你都想你死啊！”
劇痛中，耳畔聽見歸瑜的驚呼：“風漣！”
風漣笑了，不知哪來的力氣頂著疼痛一拳又一拳打在零珠胸口，零珠被她打到落血，風漣抱著她，拖著她一起摔下地去！歸瑜箭步沖上扶起風漣，零珠在地面滾了幾圈，咳了幾口血，仰天厲喝：“裂曼陀！”半空剎那間巨影收縮，妖劍飛來落入掌中，在空中開出一朵朵光華妖艷的曼陀羅，就要往塔底結界最後的薄弱處撲去。然而她手一抖，突然僵若石雕一般呆在原地，瞠目結舌看著天空。
滿天肆亂的陰靈，仿若被大風吹散的雲霧般，緩緩消散在了天空上。咆哮聲，嘶吼聲，不知何時全都消失了，前一刻還動蕩不休的一切，此刻只有一片死寂伴隨四散的陰靈無邊蔓延。
不止零珠，九聖者、風漣等人皆覺得不可思議，亦不知發生了什麽。只有月暝挑著眉毛，微微地笑。
零珠的臉陡地白了，她迷茫地望著這一切，搖頭喃喃：“怎麽回事、怎麽回事…”
渾身似被寒流貫穿，從頭到腳，突然冷到極限。隱隱察覺到什麽，她渾身顫抖地猛地攥起那名喚“裂曼陀”的短劍，劍上妖麗光輝四射，看不出有一點問題。眼前忽然模糊了起來，不止是她，所有人的視線都模糊起來，一切景象仿
佛都被糊上一層起霧的玻璃紙，漸漸糊起，再漸漸撕下，風雲流幻中萬物更疊，卻又似什麽都沒改變——聖淵巨塔依然好端端地矗立在迷林之心，四方結界靜靜地波動著，塔上障界也都是完好的，一絲裂痕也沒有。
先前那些咆哮的陰靈，也似從來不曾存在。
風吹起花瓣，簌簌紛飛。
眾人面面相覷，風漣聽見桑弦噗嗤一聲笑了。零珠腳底踉蹌了一下，臉上現出近乎狂亂的神色，一個優雅淡然的聲音響起：“如你所見，都是幻象而已。”
風漣渾身一震，零珠猛地回頭看去，離瑾一襲玄衣翻飛風中，微微而笑。
諸軍參拜，眾人俯首行禮，零珠顫聲呢喃：“…幻象？”
離瑾一步步向她靠近，手底袖風微動，她緊緊攥著的妖劍登時脫手滑出，瞬間落進他指間。他輕撫過劍柄：“這把劍在重新落入你手中時，就已經被動了手腳，下過幻術結界。一旦你以此劍發起攻擊，幻象靈力便會湧出編織靈障，織出你最想看見的畫面。”
零珠仿佛五雷轟頂，她瞪著他，眼珠子仿佛要從眶中凸落：“你說謊…地界、地界的封印明明被破了，明明都被放出來了的，怎會是假
的，怎會是假的…”
她搖著頭，不斷後退。
“地界封印確實被打開了。”離瑾淡淡瞥向風漣一眼，令她心尖驟顫了一下，“不過後來確實又被漣姑娘以其他結界修補了。”
只是一時被幻象蒙蔽，無人發現罷了。
空氣陷入死寂。
“至於地界下的地下暗河，早已被凝結封死，你便不必再妄想了。”離瑾淡淡看著零珠寫滿扭曲、呆滯和慘白的臉，“即使陰靈破界釋放，你想要的，也再不可能實現了。”
轟——
她恍遭雷擊，徹底呆住了。
驚悸、恐懼、顫栗、瘋狂…
無數色彩爆發在她慘無血色的臉上，她看著離瑾，瞳孔血紅，目眥盡裂。
原來，他什麽都知道的？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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零珠立在窗邊，黃昏的風順著大敞的窗戶吹進，掀著她黑衣紛飛亂舞。
她負手凝望著天邊日落西極，良久，袖子裏，慢慢抽出那把靈紋妖麗的短劍，劍鋒血紅，在她眼底印出一片血色的霧來。
風吹來，劍鋒顫落了一地緋色光華，艷麗淒美。
－－
一只緋紅虛幻的手爪，從風漣心口的灼熱間撕裂破出，一個興奮尖銳的咆哮聲驟然響起，漫天冰淩盡數被它捏爆掌中。
汝嫣緩緩倒退了一步，手裏的劍幾乎握不住。
風漣看著那只從自己心口伸出的血爪，嘴唇發抖，大腦一片空白，是汝嫣先發出了聲音：“鬼冥手…”她的嗓子嘶啞得可怕。
風漣腦耳嗡嗡作響，血爪如龍蛇亂舞，直向汝嫣狂亂逼去。混戰中，她聽見耳邊傳來一個邪惑優雅的笑聲：
“漣公主，好久不見了，你可還認得我麽？”
她驚慌地環顧四周，最後才發現那聲音
是從自己心口傳來的。身體難以遏止地顫抖著，叫出一個匪夷所思、不敢相信的名字：“桑…弦？”
“是我呀！”桑弦笑得更大聲，血爪更加瘋狂地掃蕩著，擊起漫天碎冰，毫無留情地拍擊汝嫣。汝嫣的素衣幾乎染成赤紅，口中鮮血狂噴，呼吸狂顫，臉色慘白扭曲，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只緋紅巨爪，拼命又狼狽地躲閃著。
風漣嗓子微抖：“為何…你會在…”
“是你的眷使救了我啊。”桑弦說，“當初我肉身破滅，魂魄卻被你的眷使收入囊中了。她一直藏著我，讓我能夠寄存於她。我受重傷後魂魄虛弱，需要沈睡很長一段時間才能蘇醒，在她死前不久我才有點模糊的意識，後來她在死的時候，不是把我送給你了麽？”
風漣震驚恍惚之下，才想起那時雲夢崖上，那團從淚痕身上剝離的、投向她的銀光囊！當時她全為了淚痕悲慟，全然不曾註意到…
“為什麽…”她沙啞輕喃。
“她為什麽這樣做已經不重要了。重要的是從今往後，你我便是一體。”桑弦笑音惑人，“我的一切俱與你的骨血融為一體，看你所看，感你所感，保護你這具身體，便是保護我自己！”
風漣喉嚨澀啞，霧氣盈眶，淚痕、淚痕
…她永遠都在不惜一切地守護她，時時刻刻，為她著想著任何事。可她怎能接受、怎能忍受自己身體裏存在這樣一個魔鬼…
隱約間，右手臂突然滾燙無比，燒過烈火一般，脈搏漸變，青筋凸跳，她感覺每一根血管都在沸騰燃燒，驚駭之下還未來得及反應，赤炎已橫飛而來落入掌中。下一刻，她竟用著那只筋脈盡廢的手揚起鐮刀，舞出一道有力的烈焰，剎那間冰雪崩裂，木石爆破著沖散，汝嫣竟被掀飛出去，摔在地上滾了幾圈，吐出口血，胸前衣襟還跳躍著未盡的餘火。
風漣震驚不已，這才發現心口的血爪已經消失，而她的右手臂上，流泛著濃濃的緋紅光芒，將整條手臂都染成了赤紅色。
“來人！”
靈力沖撞引來了皇軍守衛，手臂上緋芒閃了幾閃，驀然滅了下去，那股力量也在瞬間消失，她再使不上任何力氣。念轉之下飛身便走，只留汝嫣一人跌跪在原地，搖搖欲倒。
她目光僵滯，滿臉驚愕與震撼的神情，唇瓣顫抖不已…
“怎麽會、怎麽會…”
入夜，蒼古殿燈火寥淡，案上擺著筆墨書卷，瓷杯溫酒，玉棋格盤。簾外，月暝慢步進來：“皇兄，帝軍新傳密報，似在青磲城青神地
域外，發現了宇文氏餘孽蹤跡。”
離瑾目光一頓。
果然，是青神峰嗎…現在或許不能叫青神峰了，那座險峰早已坍塌，如今那兒只是一片千百裏的雪丘冰原。青神的遠古結界當初被他暫時撕裂，現在應該已經愈合了。只有太古神的血脈凝石護佑才可不受結界所制，想必汝嫣已將她的水神血脈凝石給了宇文氏。
誰會想到，諸族舉國追尋的宇文氏後裔，如今竟會借著青神地域的結界藏匿其中。
“嗯，我知道了。”
月暝目光瞥見案上的酒盞，不由微微一楞：“皇兄，你喝酒了？”
離瑾拾著棋子，淡淡一笑，仿佛嘆息：“是啊，心情不好，喝了兩口。”
月暝微感驚訝，卻也只是短短一瞬：“皇兄近日一直為打通火焚道一事勞心費神，可要好好保重身體。”轉而又道：“還有，據說前些時日，聖淵塔附近好像有動靜，皇兄，會不會…”
離瑾把最後一枚棋子放回了棋罐中：“棄子無用，不必在意了。”
－－
夜空晴朗，人聲俱寂，暖屋燭火朦朧。
風漣獨坐桌畔，看著燈火下自己藕白纖
瘦的手臂，問：“怎麽回事？之前。”
桑弦優雅的魅音在寧靜空氣裏顯得空靈：“就是那麽回事。我與你融為一體，我的一切便都是你的，按理說，鬼冥手是可以與你的臂骨血相融，成為你的新手臂。
“不過，看之前的情況，這種融合還只能勉強維持一會兒罷了。”
風漣雙眼如閃光的墨，灼灼逼人：“那就是說，是有可能讓它與我的手徹底相融的？”
“是這樣。”桑弦笑聲深了幾分，“你很想找宇文汝嫣報仇吧？我從小在聖淵塔長大，沒人比我更熟悉那地方。只要花點時間讓兩只手好好磨合，你想做什麽，都不難。”
風漣不由自主冷笑了聲：“看來就算我再不願，也不得不暫時和你綁在一起了。”
“我喜歡你這樣的直率。”
“你如此在我身體裏說話，旁人可聽得到？”
“他們自然是聽不到的。我肉身還在時只能用靈音對特定的人說話，何況是沒了肉身之後。不過…”手突然不受控制地舉起，風漣一驚，看見自己的五指在半空彈動歪扭變出各種姿勢，“我雖沒辦法借你的口說話，卻是可以控制你的身體和動作，就像用著我自己的身體一樣…所以，你可不要隨便惹我生氣啊。”
脊骨滾過微微的如針輕刺的寒意，風漣冷笑：“你若是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，也別怪我玉石俱焚，不留你活路！”
“好啊！”他邪聲大笑，似乎極其快意。
手被迫握成拳頭，放在桌上，一片緋紅光芒順著肩膀流下。風漣聽見桑弦說：“那就從今晚開始試練磨合吧，若是運氣好，說不定不用幾天就能成。”
她便在桑弦的幫助下，每晚夜深人靜，獨自一人之時，開始了煉化鬼冥手的歷程。她靈脈盡廢，出力更多的還是桑弦。要讓鬼冥手和她右臂的骨血相融，是一段極其艱難且痛苦的過程，融合中骨肉便似撕裂般疼痛，每一滴血都化成尖針一樣拍打著骨骼，有時痛不欲生，無法忍受。
可她還是忍了下來。
再大的痛，對她來說，都已不值一提。
每天除了惦記報仇一事，惦記阿想的下落，還有一件事一直在她腦海中盤旋，傾寒推門進來的時候，她問：“還是一點似珞的消息都沒有嗎？”
傾寒抿唇：“沒有。他真想離開，這世上便沒人能找得到他了。”
風漣心口一抽，血氣灼熱。似珞以永生
永世放棄了人的生命作為代價，拼盡一切為風姍保留下了一線重入輪回的機會，星宿的宿主，一旦身死便灰飛煙滅，沒有轉世輪回的機會，歐木南，曳影，溟之焰都是如此…而他，為了那樣一點渺茫的希望，甘願奉獻至此…日後他若身死，生生世世，輪回轉世，都只能入獸、鬼、妖、靈道，永不能再入人道做人了。
真傻，真傻的一個人。風漣濕了眼睛笑了。
又是一晚，她掀開袖管，看見右手臂緋光流轉，通紅如血，桑弦說：“很好，已經可以維持兩個時辰之長了，看來基本沒什麽問題。”
要完全融合實在過於困難，他們只能想辦法先在維持時間上下功夫，兩個時辰，對付宇文汝嫣，足夠了。
風漣突然沈沈出聲：“我想問，你為何要如此幫我？”
桑弦發出舔了舔舌頭的聲音，仿佛狡猾餓極的狼：“因為我早就想殺她了，早在帝靈武會時。”
風漣猛然想起當時他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，那時候他看了自己一眼，她便下意識以為那句“殺她”說的是自己，原來，是指宇文汝嫣？
“你為何想殺她？是因她間接害死了你麽？”帝靈武會上，憑蘇潞的實力根本殺不了桑
弦，當時最後一刻，場上有滄淩的藍光閃爍，旁人極難發覺，她卻看得清晰。她知道，是汝嫣暗中做了手腳，聯合蘇潞一起殺了桑弦。
桑弦哼了一聲：“在那之前我就想殺她了。因為…她讓我最愛的人不好過呀。”
風漣一楞，問他說的是誰，他笑而不答，她也不再詢問什麽。
她擡起手，看著掌心流轉的血紋。
眼中深黑，深至極處，折射出刺人的灼亮。
零珠站在窗外，靜靜地看著她，微笑。桑弦敏銳地察覺到什麽，風漣不由自主地飛快回身，正對上了零珠清亮的黑眸。零珠向她眨了眨眼，翩然離去。
－－
雕刻著星紋月圖的宮殿裏，汝嫣魂不守舍地沐浴更衣完，臉色極白，唇也沒有血色。經過幾天休養，她身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，提著滄淩劍，走到較高的一處殿閣上，冷風拂面刺來，激得她清醒凜冽了不少。
她臉上的神情，是沈重而扭曲的。
為何…桑弦的魂魄會進到她的身體裏？她真是低估了她，即使剜心剔骨，雙手盡廢，變成殘廢下奴，她也依然像覆燃的死灰，再生的野草般怎樣都磨不死！原本，她也不一定要殺了她
的，她活著，反倒還能多受挫磨。
可在那時候，當她看穿了離瑾心思的那一刻時，她的心便像轟然崩塌了一般，狼藉得可笑。
她永遠也忘不了，雲夢崖上他顫抖地拾著碎片的模樣——他是那樣脆弱的，那樣蒼白的，那是她從來不曾見過也無法想像的樣子，他撿著那些碎玉，好像、好像，也在撿著他一同碎了的心一樣。她當場如遭雷殛，渾身發冷，頭腦空白得無法思考，那時她便知道，他是愛她的，不管何時，不管何事，他還是在愛宇文風漣。後來他斥她責她，決然解除了婚約…她終於崩潰，再也不能欺騙自己。
他怎能、怎能還愛她啊…旁人可以看不出來，可以被表象蒙蔽，可她卻清清楚楚地看透了！
殺她的決心，終於在那一刻堅定，宇文風漣終是個禍害，不能不除。如今桑弦只是虛魂，不足為懼，上回她不過一時震驚失神，不備之下才為鬼冥手所傷，再來一次，她未必會輸。殿閣露臺上冷風席卷，汝嫣薄袍輕裘，面色雪白，攥著劍柄的手愈來愈緊，遙望遠方山河的目光裏，突然閃過一抹火焰樣的紅！她怔住，瞪目看去，那急速飛竄在花林深處的火紅人影，竟是風漣的兵器赤炎。
他此刻化了人形，變成了一個赤衣紅發的男子。汝嫣渾身驟然緊繃，手腕一動，滄淩發出“嗡嗡”的急鳴，幾乎想也沒想便飛身追去。
赤炎為何會出現在浮宮外，她不知道，只知道赤炎出現的地方，必定難少宇文風漣的影子。
禍患，便要永絕！
大風吹起了漫天流明，花影重重，巨塔巍巍，汝嫣突然止住身影，才發現此處竟是聖淵塔的境內。
一絲冷意，突然劃過心尖。
“你去何處？！”她向前方飛奔的赤炎怒喝，手中劍光長嘯，霍然激射而去，卻只打散一片火紅煙霧，赤炎已化成鐮刀，倒旋飛來，直向汝嫣身後沖去。
汝嫣大驚下聽聞身後刀鋒破風的淩厲聲響，猛然將劍向上一揮，與朝自己劈下的刀鋒在頭頂交擊，震起刺耳聲響。刀柄那端，被緋色血光包裹的手猛一使勁，剎那間烈火爆發，罡風嘯起，汝嫣七竅俱痛，竟是口吐鮮血倒飛出去，赤炎不停逼上，一路推著她突破了重重障界向聖淵塔的入口摔去。
汝嫣睜大雙眼，不由驚恐地盯著面前近在咫尺的一雙黑眸：“宇文風漣！你要做什麽！？”
風漣冷冷看她拼盡一切地掙紮，看她渾身流光四溢，壓頂的靈力抵抗著赤炎爆發出來。然而已經來不及了，聖塔的結界如同漩渦巨口般吞噬了她們，帶著她們墜入到幽藍色的無垠虛空之中。
幽光從上而下傾瀉在四方，血色隨著轟鳴濺起，無聲地沈落在虛空深淵之下。汝嫣跌在虛空上，滄淩與赤炎相抵沖撞，她自知道惡神血脈的作用，此時此刻已徹底明白了風漣的意圖，陡然慘白了臉，握住滄淩的手爆出青筋血紅：“瘋了、宇文風漣你簡直是瘋了！”風漣揮刀沖上，與她激烈交纏一處：“我早就瘋了！”
赤炎燃燒的焰光間，流溢出一絲別樣的鮮紅，那是一道血液，化成血珠落進風漣掌中。她試著將血珠觸碰在幻影塔最下層的水晶界上。
一聲清脆聲響落下，一種恐怖的震動，緩緩自腳底兇猛崩裂開來…
腳下萬丈藍光突然猶如洶湧的惡海一般沸騰了，沖卷起扭曲巨大的可怕浪紋，無數陰靈的咆哮尖銳得幾乎撕破天際——
那是一種仿佛山川崩裂，天地塌陷般的可怖震蕩，整個聖淵塔都在一瞬間岌岌搖顫而起，飛沙走石的聲音回蕩不休，“喀喀”破碎般的響聲接連響起，腳下，塔壁，都緩緩裂出猙獰的痕跡。大地似乎在瘋狂震蕩，除了塔下的陰靈地
界，更似有一股蟄伏在極深處的黑暗之氣被牽動而暴亂起來…
怎麽回事…
風漣臉色蒼白，突然住了手，渾身僵直地矗立著。
不對，不對…這層結界若是打開，地底陰靈破界而出，不僅僅會令聖淵塔內的人都化為灰燼，整座聖塔都會被摧毀，而萬千陰靈破塔沖出，夜上弦整個宮城皆將慘遭波及！
而且、而且不止這些陰靈，她還另外感到一股熟悉的黑暗之氣洶湧在下方，那是比這些陰靈更可怖的…她飛快把血珠捏碎，地界下狂瀾洶湧，結界還在不斷破裂，當她鼻尖隱隱嗅到一絲的腐爛氣味時，已是如遭雷殛，渾身都顫抖起來，不斷後退。
極夜聖獄！
她太熟悉這個氣息了，聖淵塔下，怎會有極夜地獄的氣息？難道…難道…
她不敢再想下去，手微微哆嗦著，眼看著腳下結界不斷裂開，陰吼聲激躍跳動如一場狂歡盛宴，她心中不斷地問：“你知道？你早知道這一切？！”
桑弦輕笑：“早知道又如何，不知道又如何。”
“為何不告訴我？！”
“告訴你你會忍心嗎，反正這些人的死活從來跟我沒關系。”
另一邊突然傳來一陣驚吼，風漣忙回頭，看見一片火光爆卷，汝嫣的身軀如一片墜落的花瓣，摔入了結界的裂縫之中——她雙眸圓睜，驚恐的臉扭曲至極，滄淩在她手裏裂得不成樣子。赤炎便站在她墜落的邊緣，臉孔鮮血橫流，衣衫殘破，他微笑著，身軀在風漣驚痛的目光中緩緩化成了紅煙，變回鐮刀形態。然後一聲脆響，鐮刀從中破裂開來，一斷為二，隨著漫天火光一起零落。
風漣撲上去，淚水滑出眼角，把赤炎接住。
汝嫣墜入了陰靈地界，尖叫聲瞬間被鋪天蓋地的兇吼吞過，很快看不見身影。赤炎用出最後的力氣，用靈音道：“主人，還有辦法的…用聖淵塔所有的結界，能補全地界的封印。”話音落下，殘刀卷起一片火風，猛然卷著風漣跌出了聖淵塔。滿目幽藍消失無蹤，狂風跌蕩中她摔落在震動的地上，踉踉蹌蹌又爬起來，鬼冥手爆出一陣緋光就要向四方結界射去，卻突聽背後一陣尖厲風吼，一片五彩靈力轟然撲下震開了她！
風漣踉蹌了數步，猛然看見零珠一臉微笑地站在前方，手裏，正握著那柄短劍。風漣眼中泛紅，厲聲道：“你究竟想幹什麽？！”
“我想幹什麽？我告訴過你了，我要明傅修奇和神代六長老挫骨揚灰，死無全屍！讓他們為我過去的慘劇和痛苦陪葬！”零珠的聲音比她更厲更高，她蒼白的面貌隱隱猙獰起來，“你現在又在幹什麽？想修補封印？想救他們？”
“你是要讓整個夜上弦為你陪葬！”風漣淩厲的眼神死死盯住她，“簡直喪心病狂！”
“那又如何？”她的笑容輕柔下來，“夜上弦的人都該死，明傅氏的人都該死！”她眼中射出冷光，短劍揚起，直向聖塔走去，風漣向她奔去，她冷冷反手揮劍，劍鋒如血，竟讓風漣生生僵在原地——她看見自己臂上的緋光源源不斷向短劍湧去。桑弦猛地將她抽回，她勉強站穩，驚愕地看著那柄劍，吸靈？
原來這柄靈器的能力便是可以吸收他人的靈力和精血，方才桑弦若再晚一些，風漣此刻怕是已被吸幹了。
短劍妖光四溢，零珠騰身而起，黑衣亂舞，扭曲的面上帶著激奮的笑容，高高揚起劍往塔上障界砸去！障界應聲而裂，四方震動得越發激烈，巨大的爆炸聲迸發在大地下，宮城中人聲驚惶，尖叫沖天，各方守衛和族中強者都在向著這邊趕來。風漣拼命用鬼冥手凝聚著四方結界向塔內補去，零珠可以刺裂障界，她定是不知何時已吸了赤炎的血靈。結界補一層便被零珠吸去一
層，但她甚至顧不上除掉風漣，只是雙眼灼灼，滿面興奮地砍砸了所有結界，沖進了聖淵塔內。
地界封印在劍下接連綻裂，陰靈湧流如潮，瘋一樣咆哮著撲了出來，仿佛沖天的巨瀑，從塔尖一湧而出，騰躍萬丈，布滿了天空…
風漣踉蹌後退，指尖發抖，零珠尖銳的大笑聲漸落，她眼中竟流下了淚水，不管漫天陰靈，只癡癡地望著地界深淵之下的波濤洶湧——
“堯希…你看到了嗎？我終於能讓你出來了…”她呢喃著，雙手捂面淚流不止，“我們的悲劇終於可以結束了。”
“怎麽回事？！”風漣聽見歸瑜的聲音。
腳步聲紛至沓來，濃郁的靈力一道道爆破空氣，無數人影閃現在聖淵塔的四面八方，除了歸瑜和帝軍之外，還有洛柯、無雪、月暝、幽光、歌瀾甚至璣璇等人。結界全被零珠砍了，強厚的力量波動霎時間沖湧如狂，驟然一道巨響，天空中閃現出了九道人影——那是九名衣色各異的男女，各個寬袍翻飛，眉心印熾金弦月，每人手中都拿了一樣樂器，身上散發著陽天七重的威壓之力。
他們懸浮環繞著巨塔，將零珠包圍，面對漫天亂湧的陰靈，眼中閃過微微駭色，卻瞬間定神，不約而同地奏起靈樂，剎那間極光沖蕩，
驅散邪靈。
九聖者？零珠雙眼微微瞇起。這些人，也是明傅一族的主幹要員。
“賤奴，竟搞出這等亂子！”璣璇瞇起眼睛，狠辣殺意盡顯，想上去卻被其他兄姐攔住：“莫要去幹擾聖者大人！”
陰靈還在源源不斷從塔裏湧出，風漣握了握微抖的右手，再度聚起各方零碎的結界一層層往塔內投去。旁人都不知她在做什麽，又驚又疑之下只恐她欲借機加害，且這等時候她正好在場，細想下簡直疑點重重——有人當即動手向她抓去，歸瑜攔截怒吼：“誰敢碰她！”
正逢天空炸響，聖塔巨震，九聖者奏出的樂光都不斷地被零珠的短劍吸收了去，九人皆為一驚，齊力施術與她相抗。零珠尖聲大笑著，短劍一拋，在空中幻化成巨大劍影，刺向塔底封印最後一處薄弱之地。風漣幾乎是不顧一切地沖上去，飛撲在零珠身上同時用身體擋住了劍，霎時口噴鮮血，體內又響起一聲悶哼——雖受了傷，卻並不是很痛，痛得更多的還是體內的桑弦。零珠瘋了一般不斷用手肘猛砸著她，風漣卻死死抱著她不松手，脊骨頭顱被砸得劇痛，口中血流不停，零珠厲聲狂喝：“滾開！滾開！宇文風漣，你瘋了、腦子不清楚了嗎！？竟然蠢到拼命去護這些人！他們都輕賤你都想你死啊！”
劇痛中，耳畔聽見歸瑜的驚呼：“風漣！”
風漣笑了，不知哪來的力氣頂著疼痛一拳又一拳打在零珠胸口，零珠被她打到落血，風漣抱著她，拖著她一起摔下地去！歸瑜箭步沖上扶起風漣，零珠在地面滾了幾圈，咳了幾口血，仰天厲喝：“裂曼陀！”半空剎那間巨影收縮，妖劍飛來落入掌中，在空中開出一朵朵光華妖艷的曼陀羅，就要往塔底結界最後的薄弱處撲去。然而她手一抖，突然僵若石雕一般呆在原地，瞠目結舌看著天空。
滿天肆亂的陰靈，仿若被大風吹散的雲霧般，緩緩消散在了天空上。咆哮聲，嘶吼聲，不知何時全都消失了，前一刻還動蕩不休的一切，此刻只有一片死寂伴隨四散的陰靈無邊蔓延。
不止零珠，九聖者、風漣等人皆覺得不可思議，亦不知發生了什麽。只有月暝挑著眉毛，微微地笑。
零珠的臉陡地白了，她迷茫地望著這一切，搖頭喃喃：“怎麽回事、怎麽回事…”
渾身似被寒流貫穿，從頭到腳，突然冷到極限。隱隱察覺到什麽，她渾身顫抖地猛地攥起那名喚“裂曼陀”的短劍，劍上妖麗光輝四射，看不出有一點問題。眼前忽然模糊了起來，不止是她，所有人的視線都模糊起來，一切景象仿
佛都被糊上一層起霧的玻璃紙，漸漸糊起，再漸漸撕下，風雲流幻中萬物更疊，卻又似什麽都沒改變——聖淵巨塔依然好端端地矗立在迷林之心，四方結界靜靜地波動著，塔上障界也都是完好的，一絲裂痕也沒有。
先前那些咆哮的陰靈，也似從來不曾存在。
風吹起花瓣，簌簌紛飛。
眾人面面相覷，風漣聽見桑弦噗嗤一聲笑了。零珠腳底踉蹌了一下，臉上現出近乎狂亂的神色，一個優雅淡然的聲音響起：“如你所見，都是幻象而已。”
風漣渾身一震，零珠猛地回頭看去，離瑾一襲玄衣翻飛風中，微微而笑。
諸軍參拜，眾人俯首行禮，零珠顫聲呢喃：“…幻象？”
離瑾一步步向她靠近，手底袖風微動，她緊緊攥著的妖劍登時脫手滑出，瞬間落進他指間。他輕撫過劍柄：“這把劍在重新落入你手中時，就已經被動了手腳，下過幻術結界。一旦你以此劍發起攻擊，幻象靈力便會湧出編織靈障，織出你最想看見的畫面。”
零珠仿佛五雷轟頂，她瞪著他，眼珠子仿佛要從眶中凸落：“你說謊…地界、地界的封印明明被破了，明明都被放出來了的，怎會是假
的，怎會是假的…”
她搖著頭，不斷後退。
“地界封印確實被打開了。”離瑾淡淡瞥向風漣一眼，令她心尖驟顫了一下，“不過後來確實又被漣姑娘以其他結界修補了。”
只是一時被幻象蒙蔽，無人發現罷了。
空氣陷入死寂。
“至於地界下的地下暗河，早已被凝結封死，你便不必再妄想了。”離瑾淡淡看著零珠寫滿扭曲、呆滯和慘白的臉，“即使陰靈破界釋放，你想要的，也再不可能實現了。”
轟——
她恍遭雷擊，徹底呆住了。
驚悸、恐懼、顫栗、瘋狂…
無數色彩爆發在她慘無血色的臉上，她看著離瑾，瞳孔血紅，目眥盡裂。
原來，他什麽都知道的？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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